1982年,陕西籍楹联家林随喜出版了《漫话对联》一书,这是“文革”后较早推出的对联基础理论专著。时隔二十余年后,由西安高校教师严海燕执笔、耗时四年完成的《对联通论》也问世了。这部对联理论新作,是作者十几年来由诗联批评转向诗联理论后的一次收获,也是中国第一部以“通论”命名的对联理论类公开出版物。
阅读此书,我感到有以下几点值得称道:
一、在对联基础理论方面深入探讨。
对于对联特性,此前的对联专著均有论述。顾平旦、曾保泉《对联欣赏》强调对称、字数及格调。常江《对联知识手册》强调对称性、民族性、实用性、启蒙性、开放性。谷向阳《中国楹联学概论》概括为民族性、时代性、实用性。严海燕《对联通论》则归纳为八点:布局的对称性、文体的民族性、字数的伸缩性、归宿的立体性、根基的民俗性、消费的广泛性、笔调的丰富性、归类的多样性。这一结论既吸收了前人的研究成果,也阐发了个人的独特见解,可以说视角立体,分析细致,概括全面。
对联功能方面,前人论述不多,顾平旦、曾保泉提出“政治和社会意义”、“教育和认识作用”两点,比较原则和笼统。严海燕在《对联通论》提出四项功能:文学功能、广告功能、调解功能、交际功能。
对联分类方面,严海燕首先将学术界“散文、韵文、骈文”的“三分法”改造为“散文、韵文、对文”,认为对联、骈文、诗钟等文体均属于对文之列。而后将对联分为文学性对联、非文学性对联,又将非文学性对联分为应用性对联、游戏类对联。此外,还从书法方面将对联分为书写性对联和非书写性对联。这种新的分类,令人耳目一新。
二、对“中华第一联”审慎求证。
长期以来,对于对联史上第一副对联,说法很多。有人说是东汉孔融“座上客常新,樽中酒不空。”有人说是东晋王羲之“把酒时看剑,焚香夜读书。”有人说是南朝宋刘孝绰“闭门罢庆吊,高卧谢公卿。”有人说是唐代李世民晋祠唐碑亭“文章千古事,社稷一戎衣。”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,不一而足。严海燕经过认真研究分析,在《对联通论》中归纳了九种“第一说”,并一一予以反驳。有的指出原句实系诗句,有的指出原句仅是祈福迎新之辞,有的判断是文物的伪拓。最典型一例是晋祠唐碑亭一联,他认为尽管源于唐代杜甫诗作的两个单句,但直到清代朱彝尊才将这两句诗写入一首《唐太宗碑亭题壁》诗里,据此认定这一联出现得相当晚。
三、对于联律中的变格等问题,阐明了自己的不同观点。
《对联通论》认为,平仄不相间对联古已有之,并举出数例,如清代林则徐:“海纳百川,有容则大;壁立千仞,无欲则刚。”清代翁同龢:“每临大事有静气,不信今时无古贤。”有些可以看作偶然失替,有的则可能是作者的有意实验,有的是因为引用未交替的诗文而致,有的属于为对联规则所允许的当句自对。总之,这种平仄不相间现象是一种客观存在,不应该被我们漠视。
严海燕没有回避联律与诗律的比较,并由此入手去直面联律中存在的种种问题。他认为构建联律时,盲目套用诗律固不足取,完全抛弃它恐怕也行不通。因为两者既有差别,也有联系。所谓联律是对联作品完成后进行形式审查的标准,它理应全面,甚至可以不避琐细。无情对和不讲平仄的“对联”属于另类,不能因为它们存在而忽视多数对联的共有特性。他在讨论句脚平仄安排时特意指出:“关键我们是从内容入手解决句脚平仄问题的”,这其实是在表明:强调格律是必要的,但不能以辞害意,格式应该服从于内容,而不能本末倒置。
四、发掘出与对联相关的一些新颖概念。
连珠:连珠大约成型于战国时的韩非子,得名于西汉扬雄,东汉时班固、贾逵、傅毅奉诏写过这种文体,到西晋陆机则予以完善。连珠篇幅极短,如果再压缩篇幅,即截取其中的一组对偶句就成了骈文式对联。
明清格言小品:从晚明至清代社会上出现了一批以清淡、劝世为特点的小册子。如洪应明《菜根谭》、陆绍珩《醉古堂剑扫》、《增广贤文》等。与当代意义上的对联相比,这些格言小品与其说是对联集,毋宁说是最大限度地使用了对偶辞格的小散文。格言小品的这一特点,对于后来对联的泛对偶化倾向有所推助的。
守制联:所谓守制联,是指即近三年有亲人去世的人家在过年时所贴的对联。纸的颜色一般是第一年青,第二年绿,第三年黄。守制联秉承的是“守孝难还礼,思亲不贺年!”
副春联:农村过年时,往往在灶神、仓神及土地神神位旁边,也贴上小对联,算是家门大联(即一般所谓春联)的补充。
在以往的对联理论书籍中,我还没有发现以上几项新颖概念,这些概念及其论述,应该具有宝贵的认识价值,有助于对联研究领域的拓展,有助于对联源流的认识。“太山不让土壤,故能成其大;河海不择细流,故能就其深。”严海燕十几年来甘于寂寞,跟踪、研习传统文艺形式,曾有多篇诗联书画类论文在《中华诗词》、《对联》、《中国楹联报》、《青少年书法》、《神州诗书画报》等专业报刊发表。最近出版的《对联通论》、《诗词通论》乃两部姊妹篇,是作者在诗联理论方面的一次总结和探索,受到学术界的关注。我看到严海燕在作学问方面有两个特点:
1、考证严谨,立论扎实。
通读《对联通论》可发现,全书观点鲜明,布局缜密,逻辑性强,文风质朴。书中注释条目较多,每个观点都有大量论据有力支撑。注释中也有很精彩的文字。如有一条注释这样写道:“今西安革命公园革命亭有抱柱联:生也千古,死也千古;功满三秦,誉满三秦。并落款:该联为杨虎城所撰,其中‘怨满三秦’句乃杨虎城自谦,今改作‘誉满三秦’云云。笔者以为,在近五万人的鲜活生命活活饿死、病死、战死,四分之一的西安人口不复存在的悲惨世界面前,多一个‘誉’字无益于杨将军的功勋,少一个‘怨’字则让我们的良心不安。”
2、旗帜鲜明,勇于质疑。
20世纪60年代在湖南岳阳楼挂起一副对联:“洞庭天下水,岳阳天下楼。”楹联界某些权威人物视之为对仗正例,但在严海燕看来,这种排偶句若要视为对仗,但必须是嵌在同幅(上联或下联)之内,即两边各自形成自对。他甚至在《诗词通论》中指出,“王力所谓‘入声问题是辨别平仄的唯一障碍’,在笔者看来是一个不周严的判断”,并提出自己的理由。这种坚持独立思考、不盲从权威的勇气令人钦佩。《对联通论》还对著名作家二月河、贾平凹、魏明伦等不合平仄的对联提出异议。是什么力量使他这样呢?严海燕在《对联通论》“代自序”中告诉我们,他信奉的是两种现代观念:人格平等和批判意识。他认为自古“大匠不示人以璞”,既然作品、文章发表了,那就应该任人评说。乡愿主义可以得逞于一时,却难以维持长久。
最后,我也想提两点不同看法。
第一,作者在对联功能方面的定义仍不够全面。除作者总结的文学功能、广告功能、调解功能、交际功能外,似乎还应有评价功能、娱乐功能。众多的祠庙陵墓、名人故居楹联皆是对事主的臧否评价,而古代典籍中的谐谑、滑稽、巧对类楹联无疑都具有娱乐功能,归入“交际功能”似乎不确。
第二,也许是作者身为文学硕士的缘故,在《对联通论》中反复刻意强调对联的文学性,对其文学元素赞扬有加,其实对联的民俗性更多于文学性。过分强调文学性会使研究眼光受到一定的局限。
(本文作者系中国楹联学会学术委员会副秘书长、西安市楹联学会名誉会长)
本文链接:http://www.51sang.com/duilian/18093.html
版权声明:本文为 “对联网” 原创文章,转载请附上原文出处链接及本声明!
工作时间:
客服电话
电子邮件
909091757#qq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