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对联话》中的曾国藩

距今一百七十年前,中国遭遇了一次重大的变乱。一个新兴的革命势力,以推翻满清的政权为目的,形成一种具有极大威力的组织,这便是太平天国的崛起。洪秀全、杨秀清自从起兵广西金田村,到他的天京(金陵)被攻破为止,前后共历时十五年之久,直接间接受战争威胁的,达十七省之广。兵结祸连,内忧外患,当时清朝的亡,只是呼吸间事耳。但满清政府终于靠一个人的力量,死里逃生地逃出一条命来,居然使行将崩溃的皇祚,延长了六十年之久,这人是谁,不用说谁都知道，他便是满清的中兴名臣曾国藩。

曾国藩(1811年11月26日-1872年3月12日)，汉族，初名子城，字伯涵，号涤生，宗圣曾子七十世孙。中国近代政治家、战略家、理学家、文学家，湘军的创立者和统帅。与胡林翼并称曾胡，与李鸿章、左宗棠、张之洞并称"晚清四大名臣"。官至两江总督、直隶总督、武英殿大学士，封一等毅勇侯，谥曰文正。曾国藩一生的思想和事业，对于当时以及后世都有重大影响，包括政治、军事、社会还有文学。在文学上有重大影响，所著有《求阙斋文集》、《日记》、《家书》、《十八家诗钞》等。另楹联著述有《曾文正公楹联》、《曾文正公联语选录》等。

曾国藩楹联气势雄伟，大开大合，吴恭亨《对联话》云：“曾文正联语雄奇突兀，如华岳之拔地，长江之汇海，字字精金美玉，亦字字布帛菽粟”。又云“曾文正挽人联语特沉雄,虽小小题目,咸具龙跳虎掷之观。”《郭嵩焘日记》云：“涤公最善为楹联，气魄之雄，吐属之雅，人无能及者”。笔者大致统计,在对联话中，曾国藩格言联8联、挽联18联、题署联12联、题赠联10联，均为吴恭亨所推重。

下面我们选取几联，去探索“半个圣人”曾国藩的内心世界，去感受其楹联风格及其独特的人格魅力。

一、官署联

【联一】

曾文正题两江督署厅事联云：

虽豪杰难免过差，愿诸君谠论忠言，常攻吾短；

凡堂属略同师弟，使僚友行修名立，方尽我心。

吴恭亨评：此则可作格言读矣。

注释：

1）谠论: 指正直之言，直言。宋·欧阳修 《为君难论》：“忠言谠论，皆沮屈而去。”

堂属：下属，僚属

3）僚友：旧时指在同一个官署任职的官吏。

背景介绍：

同治三年(1864)六月,湘军攻克金陵，曾国藩旋由安庆移督署于金陵，他自咸丰十年署理两江总督至此有五个年头了,还是第一次到原两江总督署办公。虽不是新官上任,但在新的环境中,推行新的吏治。他在是年月初四日的日记中说:“是夜作对联一首,将贴于府县官厅。”

【联二】

曾文正直隶督署题联云：

无日不以龚黄召杜相规，愿诸君力行古道；

斯民正当水火刀兵之后，赖良吏默挽天心。

吴恭亨评：大臣怀保之心如揭。

注释：

1）直隶督署：在历史上对于清朝八大总督的排位划分中，直隶总督位列第一。作为环绕北京的一个省份，其区位因素和政治因素自然而然决定了，需要一位重要人物前来坐镇。袁世凯、曾国藩、李鸿章、荣禄、曾国藩的老师穆彰阿、还有雍正的宠臣李卫都担任过直隶总督。

2）龚黄召杜：指西汉循吏龚遂、黄霸、召信臣和东汉循吏杜诗。南阳百姓称后二者“前有召父，后有杜母”，乃父母官由来。

背景介绍：

同治七年（1868）七月，曾国藩被任命为直隶总督，当时由于捻军已被消灭，太平天国战事基本平息。

解析：联一上下联分别从对己和对人角度对下属提出了殷切希望，推心置腹，情真意切，我们仿佛能听到一位长者对下属的尊尊教诲。联二创作于战事平息之后，曾国藩吸取了太平天国灭亡的教训，谦虚谨慎，克己奉公，希望能挽回天心，以延长大清国祚。从以上二联也能看出，曾国藩从耕读家庭出生，到当上两江总督、直隶总督这样最高级的封疆大臣后，仍不忘严于利己，反省自己，同时对部属极具亲和力，和谐融洽，肯成就别人，最终也成就了自己，体现了曾国藩为人处世的大智慧。

二、题署联

【联一】

四川新都桂湖曾文正国藩题联云：

五千里秦树蜀山，我原过客；

一万顷荷花秋水，中有诗人。

注释：

桂湖位于成都市新都区新都镇，原是一处古代人工湖。桂湖原名“南亭”，始建于初唐，是一处隶属于县署的驿馆式官署园林。明代嘉靖、正德年间，状元杨慎(号升庵)居于新都时，曾沿湖遍植桂树，"桂湖"由此得名，其园林建筑，以湖心升庵祠为主体，另有楼台亭阁，桥榭廊庑等园林建筑

背景介绍：

癸卯九月，使旋过新都县，张宜亭大令邀游桂湖。湖为明杨升庵旧址，广约三百亩皆荷花，绿堤皆桂树，张君修葺楼阁不俗，酒罢，因题联语。

【联二】

江西吴城有望湖亭，远眺匡庐，近俯彭蠡，夙称名胜。曾文正曾驻师于此。后题联云：

五夜楼船，曾上孤亭听鼓角；

一尊浊酒，重来此地看湖山。

注释：

1）望湖亭位于江西永修县吴城镇境内，始建于晋代，坐落在吴城镇北江湖交流的鄱阳湖岸边，其左、右分别有修水、赣江汇人湖内，是登临观赏江湖水道景色和候鸟的最佳之地。历史上留下了许多文人墨客的名篇佳句。

楼船：有层楼的大船

3）五夜:一夜分甲、乙、丙、丁、戌五段,即五更。

背景介绍：

咸辛七年(1857),湘军水师将领彭玉麟将望湖亭重修,较咸丰五年多了两层,“足揽全湖之胜”。咸丰八年,曾国藩奉命赴浙,重过此地,与彭玉麟、颜平州、蔡芥舟等觞会于此。彭玉麟请曾国藩为亭擴联。联成,曾国藩祭江一次,行二跪六叩礼。

解析：联一创作于道光二十三年（1843），曾国藩到四川任主考官，归途经过新都县，县令张宜亭大令邀游桂湖，心情舒畅，故而写得闲情雅致，“中有诗人”既是杨升庵，又是曾国藩自诩；联二创作于咸辛七年(1857)，当时太平天国发生天京之乱，翼王带军队逃出天京，最终在四川战死，太平天国六位创始人仅剩下洪秀全一人，元气大伤，而湘军战略上已经由守转攻，此时曾国藩来到望湖亭，登亭饮酒，赏眼前湖光山色，抚今追昔，追叙咸丰五年（1855）驻师于鄱阳湖，命兵士夜习水战，迎战太平军，鼓角之声如在耳畔，真是感慨万千。两联创作于不同的时代背景，我们可以体会作者不同的心里历程。

三、格言联

【联一】

天下无易境，天下无难境；

终身有乐处，终身有忧处。

吴恭亨：上下幅均仄声，落脚虽曰失律，然颠扑不破处，殊可喜。

解析：《曾文正公手写日记》记载，此联写于咸丰九年十一月十七日，曾国藩联合官文、胡林翼会奏四路攻皖之策，心忧国事，“二更即睡，四更即醒”，于是做此联。《道德经》，“故有无相生，难易相成，长短相形，高下相倾，音声相和，前后相随。” 易境就是顺境，难境就是逆境。顺境和逆境，乐处和忧处，这是人生的两组矛盾，他们相辅相成，是一体两面。吴恭亨所言“然颠扑不破处，殊可喜是指该言论牢固，不可靠。

【联二】

不为圣贤，便为禽兽；

莫问收获，但问耕耘。

吴恭亨评：上列各联，均不可徒作俪言读。

解析：上联是曾国藩表达自己一定要成为圣贤的决心。《大学》中说，止于至善。这个止的意思，必至于是而不迁也。就是说一定要达到至善的境界，绝不可以一点点苟且，放松对自己的要求。下联是告诫我们，不要只想着收获，而忘记了耕耘。吴恭亨所言“不可徒作俪言读”，即指这些并非是单纯的两行对偶句，而是包含深刻哲理。

从这二联来看，曾国藩从一介布衣到位极人臣，纵横官场几十年，与这种严于律己，修身养德的精神是密不可分的。

四、挽联

【联一】

挽胡中丞林翼太夫人

武昌居天下上游,看郎君新整乾坤,纵横扫荡三千里;

陶母是女中人杰,痛仙驭永辞江汉,感激悲歌百万家。

吴恭亨评：胡文忠太夫人挽联，以曾文正作为巨擘。以故事比附为人人胸中有，而发抒雄伟，则人人胸中所无矣。

注释：

1）胡林翼（1812年7月14日—1861年9月30日），字贶生，号润芝，汉族，湖南益阳县泉交河人，晚清中兴名臣之一，湘军重要首领。其母死于咸丰八年（1858）六月，当时胡任湖北巡抚，几年来率军与湖北、江西两省交战，于咸丰六年攻克武昌而驻守之。

2）陶母：历史上著名贤母，教育儿子陶侃成为西晋名将。《郭嵩焘日记》中作“侃母”

3）仙驭:仙人乘骑的东西,一般指鹤。

《曾国落全集·家书》记载，咸丰八年七月十四日《致沅弟》:“胡中丞之大夫人姓汤于十一日辰刻仙逝。水陆数万人皆仗胡公以生以成,一旦失所依倚,关系甚重。余拟送幛一、联一、银二百两。”再同年八月初六日《致沅弟》:“胡润之中丞太夫人处,余作挽联是:‘武昌居天下上游,看郎君新整乾坤,纵横扫荡三千里;陶母是女中人杰,痛仙驭永辞江汉,感激悲歌百万家。’胡家联句必多,此对可望前五名否?”，当时国荃在湖北做战，国藩特命他亲自送去，曾于挽联之自负可见一斑。

【联二】

挽季洪弟

大地干戈二十年,举室效愚忠,自称家国报恩子；

诸兄离散三千里,音书寄涕泪,同哭天涯急难人。

注释：

1）曾国葆(1828-1863),字季洪,后更名贞干,字事恒。咸丰三年(1853)随曾国藩出征。四年三月,岳州兵败家居。八年十月复出,属胡林翼部。十年三月,与曾国荃共围安庆,十一年八月克之。升知府。同治元年(1862)正月,下南陵,芜湖,复与曾国荃共围天京,十一月染疫病殁军中。此联在芜湖建祠时作祠联。

背景介绍

《曾国落全集·家书》记载，同治元年，季洪战死沙场，被追赠按察使，得谥号“靖毅公”。曾国藩闻此噩耗，伏案痛苦，并专门在安庆滞留长达二十天，并亲自一遍遍为胞弟的灵柩刷漆。十二月二十，为帮季弟写墓志，曾国藩一夜泪流未成一字，却得挽联一副：“大地干戈十二年，举室效愚忠，自称家国报恩子；诸兄离散三千里，音书寄涕泪，同哭天涯急难人。”

这两联集中体现了曾国藩挽联的特点-情致翩翩。情韵为诗联的生命。白居易在《与元九书》中说:“感人心者，莫先乎情，莫始乎言，莫深乎义。”“未有声入而不应,情交而不感者。”

曾国藩把对联作为团结友人僚属的工具。推心置腹,以诚相见，于是非常伟奇之才间出其中。一百七十年后，我们尚能从这些对联中，看到他的勤俭克已、知人善任的美德,克服困难、应付事变的手段、事业成败的过程,重新感受他的辉煌，他的文字和人格魅力，实乃幸事。

作者简介：孙叶，网名小田，山西人，2017-2020年度获得中国对联创作奖，第二-第五届中国对联甘棠奖年度联手，联都丁酉状元，第十一届联友杯冠军，第三届大中华擂台赛年度亚军，2021年对联中国联艺之星，作品入选2017-2020年佳联三百副，第二-第五届中国对联甘棠奖百佳联，以及《对联》、《中华辞赋》、《中华诗词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