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广祥先生《词牌联》赏读——宋寿海

人说珍珠美，美则美矣，然也就珍珠而已，必待名家将其缀为项链，方能价值连城；人说宣纸徽墨湖笔贵，贵则贵矣，然也就纸墨笔而已，也必待名家将其构成国画，方能身价倍增。人说玉石精，精则精矣，然也就玉石而已，必待名家将其雕成作品，方能人倾其资购买收藏；人说泥土贱，贱则贱矣，然也就泥土而已，也必待名家将其塑成茶壶，方能摇身一变，成为有人不惜重金求之把玩的珍品。这是何故？奥妙就在于有了文化的参与、文化的渗透、文化的附加、文化的升华。所以，普救寺因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而浪漫；寒山寺因张继《枫桥夜泊》诗而兴浓；滕王阁因王勃序毕而崇；黄鹤楼因崔颢律就而兴；鹳雀楼因王之涣诗成而鸣；岳阳楼因范仲淹记出而旺。凡此种种，不一而足。可知文化有移情寄意之功效，点石成金之能力。
我观词牌，也常常惊叹于其名之美、之雅。仅芳名口念，其意境仿佛已如淡墨国画，油然而出，或朴素如《塞姑》、《戚氏》，或潇洒如《渔父》、《笛家》，或浓烈如《满江红》、《荔子丹》，或绚丽如《念彩云》、《灼灼花》，或豪迈如《破阵子》、《定乾坤》，或萧瑟如《锁寒窗》、《梅花瘦》，或清幽如《仙源拾翠》、《玉宇无尘》、或靓美如《晚云烘日》、《烛影摇红》……真真是琳琅满目，大珠小珠落玉盘；美的享受，踏月寻梅步步娇。因而想到南曲音乐，有《彩云追月》、《雨打芭蕉》、《饿马摇铃》、《晓梦啼莺》、《月影寒梅》、《鸟鸣春涧》、《柳浪闻莺》、《百鸟朝凤》等等，丝弦未闻，而早已先声夺人。然则所有这些，也仅是珍珠而已。如今，古广祥先生不仅将这些珍珠般的词牌熟稔于心，而且匠心独运，融汇妙用，注入自己的文化品位，将这些词牌串缀成词牌联，也就成了一条条美艳夺目的项链了，其珍贵价值不言自明！
噫！中华汉字出神入化、魅力无穷，于此可见一斑。正是汉字单字有音，单字寓义，而字字组合成词又有新义，词词组合成句复又翻新的特点，使得汉字的使用成为一种艺术、一种独特的技巧。我读马致远《天净沙·秋思》：“枯藤老树昏鸦，小桥流水人家，古道西风瘦马。夕阳西下，断肠人在天涯”，便感受到藤联枯而变色，树联老而龙钟，鸦联昏而向晚，桥联小而路艰，水联流而潺湲，家联人而思乡，道联古而沧桑，风联西而萧瑟，马联瘦而蹀躞，这些又组合成句，建构已经，就不由为夕阳西下，断肠人在天涯而伤情。古广祥先生深谙此中奥妙，而将词牌天机组合，而且无借用介词、助动词及连词，创作了一副副楹联，建构成一个个深邃的新意境，给人美的享受，当自惊呼马致远之再世也！且看：“破阵子离苦海；摸鱼儿锁寒窗。”这联四个词牌组合，真是随手拎来，而自意境幽远，知其风采。“阮郎归，月上海棠留客住；古调笑，江南烟雨伴云来。”这联六个词牌组合，真是天衣无缝，而自意境清新，足见功力。“陌上花，尾犯金陵花幕暗；风中柳，角招白雪柳腰轻。”这联八个词牌组合，真是一气呵成，而自意境疏朗，亦显才情。“双飞燕，满镜愁，风流子禁烟期夜月；一剪梅，齐天乐，快活年催雪定乾坤。”这联十个词牌组合，真是举重若轻，而自境界开阔，更见造诣之深。又如“百岁篇，二色宫桃征部乐；千年调，三台春曲忆秦娥”、“夏日迟，烛影摇红天下乐；春光好，仙源拾翠月边娇”、“别怨镜中人，玉宇无尘归塞北；长歌楼下柳，晚云烘日忆江南”、“鹧鸪天，红情疏影慢；鹦鹉曲，绿意念奴娇”、“明月穿窗频载酒；暗香疏影小冲山”、“菩萨蛮，襄城遣曲添春色；渔家傲，弄月吟风忆黛眉”、“晚云高，惜花春起早；西地锦，爱月夜眠迟”、“雨洗元宵题醉袖，满庭花，晚妆如梦令；夜游玉女献忠心，三部乐，新曲沁园春”等，佳联妙对，比比皆是，余亦堪赏，恕不赘述。在词牌联中，这些词牌保留着原来的意义，又赋予了词牌字面上新的含义，并共同参与建构新的意境，给人美感。数十副词牌联审美盛筵，令人目不暇接。
我曾经说过：诗词创作是一个思维过程。诗词作品只是思维过程所结的果。思维过程必有许多不同思维形式参与。但是有些思维形式在每一首优秀诗词的创作过程中是必须参与的，有些则可能参与，也可能不参与。必须参与的称之为共同性思维；可参与可不参与的称之为特殊性思维。共同性思维有抽象思维、形象思维、系统思维、美感思维，对于格律诗词而言，又有格律思维。特殊性思维包括灵感思维、发散思维、收敛思维、正向思维、逆向思维、对比思维等等。我以为楹联创作本质上与诗词创作一样，也必有这样的思维过程，而且必有共同性思维参与。试想那么多的词牌，你只选用其中的几个，这就必有概念、判断、取舍的思维过程，也就是抽象思维过程。词牌组合要达成什么样的意象，是热烈还是冷清、是明朗还是幽暗、是快乐还是哀怨、是雍容还是淡雅、是雄壮还是深沉……必先在脑子里有了景象，也就是形象思维过程。而选用的词牌，哪个在前哪个在后，哪个在上联哪个在下联，必要通盘考虑，也就是系统思维过程。为什么是这个词牌与那个词牌的组合？目的要建构什么样的意境，这个意境自己满不满意？这就必有个美感思维过程。在这里还有个格律思维的过程，因为词牌的选择与组合还受到楹联讲究对仗与平仄的限制，而且上联必须是仄声收尾。但是这些共同性思维，其各种思维形式的建构过程，是只有作者自己知道的（自觉或不自觉），我们无从得知。因为我们所能见到的不是作者思维的过程，而是思维过程的结果即作品。不过从这些作品，我们却可以看到古广祥先生对词牌联极为认真的创作态度，其遵循楹联规则之严格、平仄对仗格律之严谨、词牌词性选用之严密、楹联长短按需经营之严明，都达到了精益求精的程度。正因为这样，古广祥先生的词牌联才能如此赏心悦目，百读不厌。
（本文作者系甘肃省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、《甘肃诗词》总编辑）